–彩虹山–

-Can you hear me?

溯回


文by逝昼(未央)

#意识流产物#
#沉迷新概念文风失败#
#有毒慎点#
BGM:《Solitude》坂本龍一

0.

她又回来了,这座小小的城市,这座养育了她的城市。

钥匙串轻轻碰撞着,在寂静的楼道里发出叮铃咣啷的声音,被黑夜衬托得无比刺耳。

“喀嗒。”

随手一摸,四处皆是厚厚的灰尘。门厅的灯光昏黄,明明暗暗地闪烁着——墙里的铜线应是许久没有通过电了。

“爸,妈,我回来了。”

空气里是她被放大数倍的呼吸声。

——和心跳声。

1.

多年前自己从考场走出来时如释重负的心情,还有父母关切的问候等等,不到十年,全都模糊了。

噢……该死的高考。那葬送了她很多。

她如愿以偿地去往了G市的大学,离开了那座偏远的小城。G市是很大的一线城市,象征着无数年轻人的梦想。她,其中渺小的一个元素,在这个庞大的集合里挣扎着,和几个朋友成立了一个工作室,稳定了生活环境。

她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无论父母如何催促,她抵死不从。

八年前,她就知道,她这辈子不会再有爱情了,哪怕她告诉母亲时母亲轻描淡写地略过:“你还小,只是时候未到。”

她无言,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她清楚。

她不需要了。

哪怕是去福利院领养孩子回来,她也不需要。

2.

她的家庭环境是很好的。

不是说家财万贯,父母自幼便将她培养得万分得体,见过她的大人没一个不喜欢她。包括她的父母,也是喜欢极了自己的宝贝,懂事、听话,还在牙牙学语,就已显出了冰雪聪明的头脑,比起同龄的幼童,总是让人省心很多。

“这孩子真有礼貌,多可爱。”

她的笑容总是很阳光,哪怕她在同龄人中总是自卑。她仿佛从不曾有太多大喜大悲,笑笑闹闹就进了高中。

那是全国排名前五十的高中啊。

她的天真和懵懂在最初的一年终于清醒。

疼痛,总是能唤起太过于清醒的意识。

3.

她的抑郁症又发作了。

一个个尖啸着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怂恿着她拿起裁纸刀隔开手腕上细嫩的皮肤。然后,然后便会有鲜红涌出,给黑白灰的世界沾染些许颜色。

她蜷缩在床头,紧紧抱住八岁那年一个阿姨送给她的奶白色玩偶熊。——现在怎么洗都有些灰扑扑的颜色了,那件纯度很高的天蓝色T恤早已褪了色。

面积很小的出租屋沉浸在凌晨两点半的夜色里,从窗口可以依稀望见远处照亮天空的橙色灯光,甚至偶有汽车开过,引擎声寂寞地在街道的拐角又消失。

窒息感像一只巨大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像是静坐在深海一般,无法呼吸。

心跳如轰鸣般,声音巨大,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手臂有些微微发酸,她叹口气,熟练地从床头柜翻出安眠药,起身倒了杯凉水,咽下无味的药片,躺回床上,任由睡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室友喃喃地梦话和小小的呼噜声传来:“操你妈。”

4.

她终于在午休时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三位数的未接来电,其中最多的是小姨。

满心疑惑地回拨,无人接听。连续几通皆是如此。

她心里霎时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像一片厚厚的乌云突然压住心头。

匆匆请了假奔回出租屋收拾些物什,她拖着一小个行李箱匆匆赶往海关。所幸是旅游淡季,没有排很久的队,她随手扎住刚刚齐肩的头发,奔向机场。

她坐在飞机的座位上,空荡荡的机舱内一片寂静,耳鸣声便愈发大了起来,和着心跳声再次将她淹没。

她盯着已经关机的手机黑漆漆的屏幕,上面是她憔悴的脸。

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真的是很准的。

虽然她已经没有太多作为女人的自觉了。

5.

家里没人。

她熟悉的,又陌生的,这个空间。

沙发上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灰。她盯着手上一层灰扑扑的颜色不知所措地发愣。阳台上本应生机勃勃的花草,枝叶都已经蔫黄甚至发黑——这里明显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怎么会这样……她开始惶然,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来来回回地踱步,高跟鞋与地面碰撞的叩叩声回响在空阔的客厅里。她试图通过这些动作来缓解心中的焦躁情绪,然而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帮助。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心里像是有一只猫在抓。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四月二日,凌晨三点四十八。她接到那一百多个不同联系人打来的电话时,是愚人节。

该不会是被耍了吧?她提起一边的嘴角,鼻腔喷出气体露出常见的嘲讽笑容。

那可就真的好笑了,因为一百多个电话而已,不远万里回到了这座小城。G市的节奏是极快的,请假这几天意味着多少损失她知道的,即使不兑换成人民币她也觉得心痛。

三点五十的时候,小姨终于联系上了她。

“快回来!你爸爸妈妈出事了!”声嘶力竭的声音,哑得不像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优雅的女人。

第六感……应验了呢。她嘴唇微张,艰难地吐字:“我已经到了。”

“那快来省医!我在门口等你!”

闻言她身子一颤,双手脱力,几乎快要直直地跪了下去,却仍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踩着高跟鞋跑向四公里外的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哭。

6.

她终于狼狈地跑到医院时几乎晕了过去。

过了十几分钟,她终于能看清眼前的景物了。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姨苍白如纸的脸。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心脏好像被提到了嗓子眼,随后又仿佛印证了什么一般,沉了下去。沉下去……一直沉到无底洞里。

小姨抿着唇,愣愣地盯着她,这让她非常的不舒服,像是被桎梏锁住,动弹不得,全身的欢快地流淌着的血液,慢慢冷却凝固,变成腥红。

“……抢救……失败……。”面前那个平时举止优雅大方得体的、此刻发丝凌乱的女人,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般,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手机啪嗒摔在地上,响声清脆,屏幕开裂成一朵美丽的花。

眼前的布景开始失焦,一层一层模糊的滤镜叠加在眼球上,晃动着,却不滚落。她张大嘴,大口喘着气——这又导致了一次深度眩晕——像是想喊些什么,却是嘶着嗓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呜咽从那黑色的空洞咕噜咕噜地冒出来,像是溺在水中的人肺泡里最后一口氧气。

一个又一个人影逼近,她知道那都是她母系的亲戚们。

他们的嘴唇一张一合,在对她说什么呢。她近乎窒息,耳鸣声愈发地大了起来,轰隆隆跳着的心脏是否下一秒就会炸裂呢。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太阳穴突突地疼,令她无法思考,却迫使她更加清晰地去思考。

“是这个孩子,害死了她的爸妈。”

“不,也可怜,年纪轻轻就没了双亲。”

“也是可惜,那么郎才女貌的两个人,没能安享天伦之乐。”

她紧紧扼住自己的脖子,却觉得呼吸通畅了很多。

“看看你那狼狈样子。”

“就这样在悲伤中溺死吧。”

7.

她穿着白色的孝服,木然地看着那个小木盒子,装着那两个人的骨灰。

无机盐。她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个老师说,骨灰也是无机盐的一种,有人插嘴道,那我们每天放盐都是在吃骨灰吗。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笑了一下,不以为然继续授课。

她抬起头,已经两天没有打理过的头发随意地散在面颊两边,眼眶红肿还很疼,可她自始至终,一滴眼泪都没有滚出过眼眶。鼻头一紧,有粘稠堵住呼吸的通道。她吸吸鼻子,眼球也许是因为在盐分里浸泡太久,像是干涸般发涩。

小姨已经为自己姐姐和姐夫的葬礼打点好一切,一言不发,忙进忙出,偶尔看看呆若木鸡的她,叹口气,继续指挥着这场小小的葬礼。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直到下葬之前,她突然抓住别人手里那只木盒子,一阵沉默后,她说出了那个凌晨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不大,但足够所有人听到。

“你们走吧,我要和他们单独待着。”

有人捂住嘴,开始泣不成声,但随后也就默然地散去了。

她抱着骨灰盒念念叨叨,坐在坟上冰冷的花岗岩上笑了起来。终于小腿上肌肉痉挛的疼痛打断了她的疯疯癫癫,她揉了揉腿,使劲伸直,硬生生拉开撕裂了痉挛着的腿部组织,暂时缓解了那折磨人的痛感。

她小心地把盒子抱在怀里,肩膀颤抖着。

终于,泪如雨下。

“爸,妈,我爱你们。”

仿佛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患有抑郁症时,左手拿着伸出刀片的裁纸刀,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右手上父亲和母亲当做生日礼物送她的佛珠,很久以后意识方才清醒。

背后好像有一阵温暖,是他们的怀抱吗。

她抬头,天空有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白色的雨幕中,那两个人的音容笑貌是如此真实。他们对她笑着,很和蔼。雨淋湿了她全身,可他们却抱住她,把她拥入怀里。那是她最熟悉的臂弯,那是她最陌生的面庞和微笑。恍惚间回到了她小时候坐在父亲腿上看着迪斯尼的动画片,母亲给她一边剪指甲一边告诉她安分些否则会剪到肉。

“我们永远爱你,好女儿。”

她忽地发出凄厉的尖叫,哭着倒在了四下无人的墓地里。

有的人死了,可他还活着。

8.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为了高考而奔波在补课路上的场景里。

早春里,这座小城的气候总是阴沉的,却在那个下午难得一见的有明晃晃的太阳。肌肤触到,是一阵沁人心脾的暖意。她看看手腕上被校服染成同种颜色的白色腕表,加快速度戴着耳机穿梭在城市里。

路面一向是灰扑扑的,偶有几片不愿意掉落的叶子随着尚还凛冽的风无力地落下,被行人不留意踩在脚底下,咔嚓,碎裂,又被风卷走,继续漂泊。

汽车排出看不见的刺鼻气体,有些似乎还带些甜味,她想那是氮气——也许吧,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化学了,专心埋头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和古往今来资产阶级革命与封建残余势力拉锯战以及气压带风带洋流水循环不同地方的区位优势条件如何开发等等。一辆大型车开过去,黑色的烟在车身后摇摇摆摆,消散在空气中。她捂住鼻子,离车道更远了些。

她不喜欢城市。

城市总是灰色的。天空是灰色的,地面是灰色的,所有人,都是灰色的。

偶尔云层薄些,天空便是惨白的。

太绝望太冷了,城市里她瞧不见希望。宛若易碎的玻璃,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上的美好,哪怕深处暗流涌动。

她喜欢戴着那种很大的耳罩式的耳机走路,把外界隔离开来,只剩一点点契合心境的宁静。四公里,不算远。她可以这样走上很多公里,可是她没有时间。

呵……时间。

“去他妈的高考。”

她小声咒骂了一句,这微不足道的一句抱怨很快就逸散在空气里,像被戳破的泡泡,转瞬即逝。

她走进教室附近的咖啡店,往常一样买一杯极苦的咖啡,用来提神。

“今天也是喝这么苦的咖啡啊。”店里人不多,老板看到她进来,笑吟吟地按照老规矩给她打包。

“嗯……是的,不然很容易睡着。”她摘下耳机,递过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

“哎呀……你们也是辛苦,”老板感叹一声,“还有两个月就要解放啦——。”

两个月……。她一愣,时间过得真快呢。

礼貌地道一声谢谢她提着塑料袋出门过马路去对面教室。

她的世界突然一片黑暗。可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舌尖仿佛尝到了那杯咖啡苦涩的味道,却意外的很甜,甜到能腻死人。

耳边似是有尖叫和哭泣,还有汽车的引擎声。

发生什么了呢?她不明所以,打量着这个仿佛全然陌生的世界。

她摇摇头,时不待人呢,她得抓紧,不然就迟到了。

随即她的身影淹没在茫茫人海中,无迹可寻。

9.

心跳监测仪发出的刺耳响声划破空气。

几个人影冲进房间熟稔地把病床上的植物人运到手术室,并迅速通知家属。

一些人赶了过来,皆是面容憔悴。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总是漫长而短暂——女孩被推了出来。像往常一样紧紧瞌着双眼,一动不动。

可是她最核心的器官,终于也要衰竭了。

白大褂单手从一边摘下口罩,摇摇头,给三个人独处的空间和时间。

……

她睁开了眼睛。

她是看到了天使么,温暖又和煦,光芒刺得她瞳孔微微一痛,不自觉地从眼眶里淌了些透明出来。

……

女孩的面庞上有泪痕,甚至还在不停地湿润着,擦也擦不干。

“女儿啊……”两人颤抖着双手,泣不成声。

……

她好像灵魂出窍,看着自己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躯体。

她死了吗……?

也好,活着很累的呀。

……

女孩的嘴唇动了一下。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被淹没在巨大的哭泣声中,谁也没有听到她的细语。

……

“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

“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10.

有一个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同时也有很多人永远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的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地球也会继续着公转和自传。

唯有时间,是永恒不变的。

fin.

后记:

写完这个故事真的是很疲惫,就像《你只是妓女》的作者一样,最后我发现这个故事已经……莫名其妙,我无法控制它,甚至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和讲述者。虽然也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意识流的辣鸡玩意儿。本来只是想尝试一下倒叙的写作手法,结果感觉就写崩了。

别问我……我也看不懂。

但是就是莫名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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