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山–

-Can you hear me?

新坟要在清明前——记17年清明

谨以此渣文,奠纪我的大姑。

BGM:《水墨丹青凤凰城》李志辉—我们远去的家园





那天清明假的第一天,周日。我准备出门补课之前,母亲突然叫住我。

“哎,等等。”

我转过身。

“后天是清明了,我知道你今天和同学有约。不管怎么样,明天我们去看看你大姑吧。”

“为什么?”

“新坟要在清明前。”

“喔。”

我大姑。

她离开我们已经快有一年了,不知不觉就一年了。

而在她离开我们之前,因为她的偏执和倔强,我已经是有一年没有见过她了。只能从大人嘴里透露的一星半点消息隐约知道她大约是患了癌症。

去年的春节我们好不容易都请了假,一起飞往海南去探望他们。得到的回答是……被拒之门外,并被赶回贵阳。非常寒心。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母亲和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大姑不愿意见你也有可能,你一定不要怀恨在心啊。”

什么也有可能,分明是已成定局。

我从酒店出来溜达吃早餐的时候碰见了爷爷。他依旧是精神饱满的样子,就像很多年前牵着我上街去买大白兔奶糖一样。

我远远地冲他喊了一声,他听到了,乐呵呵地向我摆手。

我跑过去,就像小时候一样,对他笑嘻嘻地说着近来的乐事,只字不提大姑。

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大概。

他摆摆手,说是买报纸该回去了。我点头,说好,我回酒店了。

后来才知道那是硝烟弥漫的几天。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母亲才勉强透露一点。

她说。

我的父亲,那个在我心目中永远心平气和的伟岸男人,被爷爷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跪在门前,只为求他见见他姐姐最后一面。

我的母亲在他的身后哭着,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她说,因为她是“外人”。

每每想起都心酸得不得了,但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们每个人都极力维护着我的世界里的和平,哪怕他们厉声尖叫,见了我都会敛去所有锋芒,笑眯眯地问我吃不吃水果。

我们最后还是在三天后登上了飞机,狼狈地在年三十赶回贵阳。外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号召了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张罗了年夜饭,和我的姨娘姨婆姨公姨爹弟弟妹妹一起,热热闹闹,才有了新年的气氛。

我想着海南冷冷清清的他们,抿了抿唇,去弹四姨的古琴去了。

大概那个时候我对大姑的印象就已经模糊了。直到后来整理相机里的照片时找到她六十岁生日拍的照片,才发觉她早就不是儿时印象里的那位教授了。

眼窝深陷,面容憔悴,双眼无神,肌肤松弛,面庞上的皱纹似是被时间用力碾压雕刻,一刀一刀无情刻下。瘦削的身板也不再直挺挺的了,走路竟也需要拐杖了。可当时我却没注意,一心和大哥嫂子逗弄我才几个月大的侄子。

…………

后来,正是三伏的天里,期末考完正沉浸在轻松心情里的我,在车上滔滔不绝地分享着假期许多不会付诸实践的计划,分毫没有注意到父母间沉闷的气氛。

终于我的废话告一段落,母亲这才压低了声线,说:“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无论是什么消息,一定要克制住情绪。”她的眼眶又不易察觉地泛红了,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母亲难得如此说话,我便敛了兴奋的情绪,“嗯,你说。”

她无言很久,大概是在调整心情,父亲也只是沉默着握着方向盘。

我的心脏开始呯咚呯咚地跳,不安的预感霎时升腾蔓延。

“是什么!说呀!”我仿若有些失控,攥紧了书包带子。

“……你的大姑,过世了。”

晴天霹雳。

哪怕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她。

那个永远优雅而博学的女人,那个笑容慈祥又严厉的女人,那个每次总是记得我最爱吃的糖番茄的女人……。

她走了。

我哑然,眼眶发紧,一滴眼泪也没有,眼球涩得生疼。

后来是怎么到了灵堂,在那里浑浑噩噩地和各路亲戚还有大姑的学生问安,拿着白色的菊花对着大姑的遗像鞠躬等等,一二记不清了。唯独大姑爹那一头白发,像是记忆里的空白般,看得我惊心。他是一个年年都要到郊野的湖里冬泳的六十几的老男人啊,上次见到他他的头发虽是秃了些,但还是乌黑锃亮的。

而如今,只一年,他的头发胡子全花白了,一丝黑色都觅不到。他的脊梁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直挺挺的了,随着精神的萎靡也颓了。

饭后我没见着大哥,反倒是大嫂过来抱着我,看到我画的画,止不住又抽泣起来,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在眼袋的位置勾勒出青黑的阴影。

“不要难过啊……不要伤心啊……她解脱了……”

我终于哭了出来,我们两个的泪水滴在手里的速写本上。

画里大姑穿着她最爱的紫黑旗袍,慈祥地在云上,看着地上的我们。

后来我把这张画烧给她了,她应该会喜欢吧。

她生前最喜欢我的画了。

我蹲在灵堂外的黑暗角落,手里捏着打火机无声地呜咽着。

…………

“到了。”

车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把我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墓园大门。

因为怕堵车还耽误我学习,我们早早就出发了。我乏极,便戴着我的耳机在车上睡着了,也顺便忆起了些撕心裂肺的过往。

昨夜刚下过小雨,空气很清新。植物的叶片被洗得发亮,透着春天特有的新绿。园内随处是安在地上的音响,一遍一遍放着大悲咒——我早已熟悉的音调。

陵园很大,父亲在前面寻路,我和母亲提着东西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我正戴着耳机听着轻快的琴声,母亲突然问我:“你知道这放的是什么吗?”

我瞟了她一眼:“大悲咒。”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我撇撇嘴角,:“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甚至还会唱。”

她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噤了声。

大姑是这里众多魂灵中比较新来的了,自然她的墓也很远。等我们爬到山丘的顶上,母亲弯腰直“哎哟哎哟”地叫唤,说是父亲走那么快也就算了,怎么我也走那么快连大气都不带喘的。

我转过身,认真地告诉她:“你可能有一个假女儿。”

“是的,你是我们充话费送的。”她也同样认真地告诉我。

大姑的墓左边还是空的的位置,立着无字碑。我好奇问了一下,大约是有习俗说是生前买墓长寿久安,所以这里有很多无主墓。我挑挑眉,权当是长见识了,帮着父母把贡品一一摆上。刚刚买的菊花——也插上。

我们都没说太多话,整个过程基本保持着沉默。

母亲看到碑上刻的金字便又像那时一样红了眼眶了,吸了吸鼻子,见状我贴心地递过一张餐巾纸。

“那么,拜一下她吧。”父亲挂好了坟标,看着脆弱的长条白纸,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对我们说。

他双手合十,每鞠一下躬,都要絮絮叨叨说很多。关于我大姑的爸爸妈妈丈夫儿子儿媳侄女,关于我们的现状,关于现在又发生了些什么。他的面容很平静,就像是弟弟探望卧病在床太久没有出门的姐姐一样——而他的姐姐早就化为无机盐躺在面前黑色大理石搭建的方寸里了。

阴阳两隔,白发生送黑发人,惆怅又无奈。

父亲说完了,把墓前一小块空地的正中央位置让给了母亲。母亲手里紧紧攥着我给她的餐巾纸,哽咽半晌,把一肚子的话咽回去了一样,最终只是郑重地鞠了三个躬,默然走开了。

我扯了一个环保布袋垫在地上,膝盖着地,双手合十。……然后便呆呆地看着她——的墓了。

我之前在来的路上都想好了,我要说说我姐姐的事情,说说大哥和大嫂,还有我的侄子,健康快乐地成长起来了,只是他还留不下印象他的奶奶就——。我是她听话的侄女,在学校也有认真学习,以后想像姐姐一样给家人增光,决定要走专业了,在画室也很开心,不要惦记我们。……

但最后,我翕动这嘴唇,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我不想说这些。我只想问她,问她很多很多个问题。

她在那边过得好吗。

也会有学生吗。

会不会想我们。

真的不喜欢我们吗。

还在操心着姐姐的论文和学位吗。

仍是不放心她的儿子吗。

每天都是穿着各式旗袍吗。

……

我咬住下唇,重重地、无比虔诚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满是泥巴印。

我没有泪。

我只是很想她。

想念她明明是法学教授却耐心地给我讲小学知识的场景。

想念她带着我去她家楼下的菜园看她和姑爹一起种的香菜是不是又长齐我的腰了。

想念她在我荡秋千玩得不亦乐乎时给我用保鲜袋拿来的我最爱的糖番茄。

想念她和爷爷奶奶谈论时事的时候时而和蔼时而严肃的面庞。

想念她身着黑色的旗袍踩着高跟鞋有条不紊地处理家里一切要是时的雷厉风行。

…………

到处都是她。

仿佛她只是像往常一样陪爷爷奶奶去度假了而已,等到天气热了,她还会细心地把蒸软的糖番茄给我放在冰箱里冰镇。

我站了起来,沉默地接过父母递过来的糕点,随便啃了几口,余光却瞟见旁边的一墓。

碑上书:xxx老人,全体子孙,泣立。

母亲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么厉害啊这个人,全体子孙?”

我乜了她一眼:“怎么可能嘛。”

全体子孙而不留名。这位老人必然是生前做了很多善事,大家都发自内心地敬爱他,死后给他立了这么一块墓。

这位老人挺幸福的,又挺不幸的。他最终是享了天伦之乐儿膝满堂了,却没有自己的亲骨肉。

我把推测跟他们讲了,母亲说:“那你给他鞠个躬以示敬意。”

我照做了,双手合十,无比敬重地给他弯腰鞠躬。

打心底里我佩服这位老人。

下山时母亲和我说着说着又讲回了大姑。

“你大姑的死,我是最难过的。”

“我觉得她太不该了。”

“好不容易到了退休的年纪,学生也都各有成就,正是该安享天伦之乐的时候。”

“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我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不停拿纸给母亲擦拭眼泪。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我们都太想念她、太可惜她了。

功成名就,一生辉煌光彩,如此有魄力的女人,怕是不多见了。她作为老大,真正挑起了家里的重担,不让爷爷奶奶操半分心。

当年她的葬礼,在某一期报纸上有小小的讣告。那天来的人我很多不认得。后来听说,一半是知道父亲的姓氏稀有推测这是他亲属的人,更多的是她几十年教过的学生,包括我的姐姐。

我忽的也很哽咽,但也只是鼻头轻轻酸了一下,就没别的了。

节哀顺变。

都是命啊。

下山后我买了一碗凉皮,忘了说不要辣椒了,终于被被辣出眼泪来。

我戴着耳机,沉默地望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花花草草。

大姑。

我很想你喔。

也很谢谢你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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